晨風掠過耳畔時,露珠正在麥葉上跳圓舞曲。我蹲在壟溝旁數(shù)新抽的麥苗,春日嫩芽像搖晃的綠鈴鐺,盛夏就竄成碧玉簪子戳破云影,待到秋風起時,金浪里浮動的穗子都成了沉思的哲人。父親揚著麥種說作物知時節(jié),我卻從麥芒上瞥見了青春的年輪。
三月的麥芽總沾著奶香氣,像鄰家小妹磕絆學(xué)步時攥著的棉花糖;六月的麥稈挺著少年倔強的脊梁,把陽光切成細碎的金箔;九月的麥穗低垂如父親收割時的背脊,在秋風里沙沙寫著歲月來信。大人們總說飽滿的谷粒最動人,我卻獨愛那些尚未灌漿的青穗——它們昂著沾滿花粉的腦袋,正與云雀比賽生長。
課間操時瞥見麥田翻浪,忽然想起運動會那天。當接力棒從掌心滑落的瞬間,小明的指甲在塑膠跑道上摳出月牙痕,他睫毛上凝著的不是汗珠而是未墜的星河。前天小美弄斷鉛筆的咔嚓聲還在走廊回響,她卻把新買的草莓橡皮切成兩半,陽光從窗縫漏進來,正好照亮課桌上并排臥著的粉紅色小船。
播種季常見灰雀啄食麥種,父親卻說被啄過的土地反而長勢更旺。這讓我想起背化學(xué)方程式的那段日子,本子上歪斜的分子式像迷路的螞蟻,隔天卻能工整地列隊行軍。班主任說青春是未上釉的陶胚,我倒覺得像實驗室里咕嘟冒泡的燒杯,每個氣泡都裹著尚未命名的新物質(zhì)。
暮色給麥田刷上琥珀釉時,有只紅蜻蜓正在最高的麥梢上練倒立。它翅膀振動的頻率恰好合上我的心跳,而天際線處缺了角的夕陽,正往云絮里藏著一勺待釀的蜜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