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歲生日那天,父親將一本《看圖識字》放在我掌心。深藍色封面泛著油墨清香,書頁間夾著紅楓葉做的書簽。我趴在老榆木桌上,指尖摩挲著凹凸的鉛字,聽父親用溫暖的聲音念"日、月、山、川"。那些方方正正的漢字像種子,在我心里扎下了求知的根。
初二那年期中考試失利,我抱著膝蓋蜷在圖書館角落。午后的陽光斜斜地漫過《城南舊事》的扉頁,英子胡同里的棗花香忽然驅(qū)散了試卷上的紅叉。書頁間的清風會撫平所有褶皺,這是我在《草房子》里看桑桑養(yǎng)鴿子時學會的,當文字化作清泉漫過心田,連淚痕都會開出花來。
晨讀課的鈴聲里,總能看到班長捧著《古文觀止》在走廊踱步。他念"士不可以不弘毅"時,梧桐葉的影子在他肩頭搖晃。去年市作文比賽,他引經(jīng)據(jù)典寫就的《青銅器上的月光》摘得桂冠,教導主任說那是"腹有詩書氣自華"的最好注解。如今我也學著在晨光里誦讀,讓《詩經(jīng)》的露水沾濕校服衣領(lǐng)。
周末在古籍書店偶遇的退休教師讓我懂得,讀書原是場溫暖的接力。他撫摸著泛黃的《楚辭集注》說:"這是五十年前我老師送的,現(xiàn)在該傳給年輕人了。"那天我抱著他相贈的《世說新語》回家,晚霞把書頁染成蜜色,忽然明白每本書里都住著無數(shù)傳遞火種的手。
去年參觀印刷博物館,看著從甲骨文到活字印刷的千年長卷,想起毛岸英在戰(zhàn)火中護著字典的舊事。當解說員演示古法造紙時,紙漿在竹簾上綻開如初雪,我忽然愧疚于自己曾在課本上亂畫的筆跡。那些穿越烽火的書冊,本值得最溫柔的對待。
鄰桌小林總說日本地鐵里常見讀書人,可我知道長安城的銀杏葉下,捧著《論語》晨讀的老人同樣動人。上周班級讀書會上,我們?yōu)?紙質(zhì)書會消亡嗎"爭論不休,直到學習委員舉起她曾祖母的線裝《牡丹亭》——蝴蝶裝訂的絲線雖已泛黃,但杜麗娘的裙裾仍在紙上翩躚。
此刻臺燈在《蘇東坡傳》上投下光暈,墨香混著窗外夜來香的芬芳。書脊上跳動的光影,多像黃州江心那盞照亮《赤壁賦》的漁火。我輕輕撫平卷角的頁碼,聽見紙張在寂靜中低語:文明的光,終將在翻動的書頁間永遠流淌。